˙綠痕03
貓妖的名字，叫做懶懶。
是儀秋取的。
但貓妖不喜歡別人這麼叫牠，牠對外的名字，叫做藍冉，牠真正的名字，只允許那個人呼喚。
而野貓，不，綠痕。
從那天開始以後，牠也不知道是怎麼被藍冉大人發現的，大人也開始稱呼他為綠痕。
雖然有些彆扭，但因為是大人，所以綠痕也只能勉為其難的回應著。
久了，便習慣了。
就連其他人呼喚牠，牠也漸漸能回應了。
×
君兒的身體一天比一天虛弱，大人則一天比一天沉默。
自從冉君出生後，這個家裡就更忙了。
除了忙過去常忙的事情，還有打點冉君的一切大小事，甚至是照料君兒。
大人開始漸漸不與儀秋說太多的話，哪怕夜深人靜，綠痕可以看見大人靜靜立在儀秋夫婦的門房外，施用法術，替他們消去一天的疲憊。
但儘管如此，在某些程度上的生命法則，是他們這些妖怎麼樣也學不會的。
他們是妖。
不是仙。
不能延長壽命，使人長命百歲。
×
綠痕總是溜到冉君的房間，看著小小嫩嫩的嬰兒咿吚呀呀，滿足地半瞇著眼睛，趴在床頭，尾巴晃呀晃。
也不知道大人是怎麼跟儀秋說的，每次看到牠的靠近，他們從不阻止。
只是帶著包容的笑意看著他們。
冉君的身體變得愈來愈圓潤，生物的小時候總長得特別快，但人類，還是慢了一些。
看著小冉君花了好幾個月學會翻身，接著開始到處亂滾，或是再過了幾個月學會了攀爬，綠痕不知道為什麼，心中總感覺暖暖的。
×
大人與儀秋沒有再講過話。
×
冉君開始學走路，儀秋、君兒、三泉與花，四位長輩都圍在他的身邊開心地看著。
「來啊來啊，冉君，來爺爺這裡。」
「冉君，加油！」
綠痕在底下緊張的亂竄。
要是跌倒怎麼辦？
要是受傷怎麼辦？
牠甚至咪嗚出聲，但大家只是笑，卻沒人阻止冉君。
「綠痕，別擔心，我們會接住的。」坐在椅子上的君兒，一點也沒說服力地溫聲說著。
綠痕決定自己去幫忙，牠寸步不離那搖搖晃晃的小人類，小冉君。
一看到他一有前後大力晃動的情景，就立即拱起身體，試圖頂住他。
牠聽見他們笑的更開心了。
但也不想理會那麼多了。
等到冉君終於落入張三泉，他爺爺的懷抱中，這場聚會才算平息。
綠痕喘了口氣，放鬆地習慣性一抬頭。
大人在窗外的樹梢上，對自己微笑了下。
接著一閃而過，消失在夜空中。
微笑。
大人從沒那麼溫和地看過牠。
但綠痕在意的，卻是那微笑中怎麼也藏不住的。
羨慕。
惆悵。
悲傷。
×
大人為什麼不與儀秋大人說話呢？
屋簷上綠痕端坐在藍冉的前方，有些恭敬又有些試探地提著。
大人只是笑，什麼也沒說，只是替自己再斟一杯酒喝著。
大人，要不然以貓型吧？以貓型的話，儀秋大人認得出來，也能隨意加入那個人類家庭了。
綠痕鼓起了勇氣建議道。
藍冉輕搖頭，遙望上了漆黑天空上的圓月。
大人……
綠痕遲疑著，最後還是說了出口。
要不然，大人就扮成遠方的旅客吧？
儀秋大人曾跟大人您去過旅行，現在也有許多旅行的朋友前來找儀秋大人。
那麼，大人要不要化成旅人，前來拜訪儀秋大人呢？
哪怕。
哪怕只有一下子也好。
綠痕也希望大人能開心。
因為他是牠最喜歡的妖前輩，以及唯一的救命恩人。
藍冉將視線收回，看了牠一眼。
翠綠冰涼的眼睛，在月光下異常的媚惑。
他將酒杯放下。
「……我會考慮。」
「謝謝你，綠痕。」
×
大人總是固執。
貓妖總是固執。
……妖總是固執。
望著底下，雖然仍有些搖搖晃晃，但已經可以開始試圖跑步的冉君。
綠痕啐了聲。
牠無奈地趴下，眼睛依舊盯著那憨憨的小人。
牠也固執。
×
在冉君三四歲左右，綠痕出了一趟遠門。
因為來自牠出生地的地方，被外來的小妖給佔據了。
雖然牠一直以來都對那地方沒什麼感情，但不知是不是與儀秋一家人相處的緣故，牠偶爾，也會想起所謂的「家」這種東西。
那邊的樹靈還好嗎？
那區的人類會受影響嗎？
那時一同長大的野貓們，還要不要緊？
注意到綠痕有些心神不寧的藍冉，將一些法術凝聚到牠的體內，還給了他一些道具，就放牠離去了。
「你還有家，就先把家裡的事處理好，我還沒打算去遠方。」
牠還記得，當時的藍冉大人站在屋簷上，衣袍和長髮被風吹得飄動起來，陽光反射著牠的灰髮和綠眸，全身白亮亮地。
彷彿是仙。
綠痕趴在地面。
恭敬地致謝。
×
妖重諾。
只要承諾了，就得誓死達成。
至少對綠痕、對藍冉來說。
是這麼一回事。
×
等到綠痕回來後，事情似乎又有了些變化。
大人與儀秋似乎和解了，每到夜晚十分，他們會悄悄聚在涼亭中，喝酒賞月。
君兒的身體似乎也不像先前那樣虛弱，張三泉與花同樣健康硬朗，偶爾在凌晨，還會聽見吆喝聲。
冉君也不再是軟呼呼的樣子了，他身體長高了些，喜歡在廚房跑來跑去，然後被儀秋和君兒他們無奈地拎到書房去。
後來，他們替他找了個先生給他。
敎他讀書識字。
綠痕是這個時期回來的，就像最初一樣，跟在大人的身後，被介紹給了冉君。
「你好，綠痕。」
聽著冉君稚嫩的聲音，好奇看著牠的模樣，綠痕心中有些複雜。
明明是一起看著出生的人，卻不認得他了。
人類這生物真笨。
笨到綠痕想磨牙咬他。
綠痕抬起頭，看著眼前留著軟呼呼痕跡的小臉蛋，對著牠傻傻的笑著，綠痕決定放過他，不跟他計較。
「你好，綠痕。」
你好，冉君。
×
小冉君學得速度很快，也不像他平常表現得那麼好動一樣，冉君意外的喜歡看書。
所以綠痕常常坐在窗邊，感受著風徐徐吹來，陪著冉君坐在桌前，靜靜閱讀。
隨著冉君對牠愈來愈熟捻，牠甚至還聽到了冉君的嚮往偶像是誰。
灰髮碧眼，優雅從容，長髮在月光下會呈現銀色，身上的衣裳輕飄飄地，彷彿仙人一般。
這不就是大人嗎？
綠痕當天便去找藍冉質詢，牠也不明白自己哪來的勇氣去問。
大人只是靜靜地瞥了牠一眼，並替牠斟了杯酒，逕自賞月。
「大人……」綠痕趴伏在地，有些不滿地抬頭。
藍冉淡淡地道：「孩子戲語，有什麼好計較的？」
綠痕那瞬間再度不明白自己心思是什麼了。
但牠很清楚大人言下之意是什麼。
牠恭敬地退後，喝盡那杯酒，逃命似的離開。
人類的命太短太短，人類的情太多太多。
冉君五歲惦記著的事情，十歲肯定遺忘，更別提十五、十六、甚至以後。
若不是大人太過執著，太過放不下，他早該抽身離開，讓儀秋惆悵、懷念、思念、然後遺忘。
如果在臨終的最後，曾想起有這麼個好朋友、好回憶，才是上策的。
但大人做不到。
他做不到看著儀秋神傷的模樣，他甚至不願意儀秋喊苦，所以他一直偷偷地、偷偷地，以不被儀秋發現的方式、以神不知鬼不覺的方式，偷偷的幫助著他。
綠痕看在眼裡，苦在心裡。
牠沒有立場也沒有權利去對大人抱怨什麼。
因為牠也一樣。
做不到抽身離開，然後冷眼看著冉君忘記自己。
×
大人、大人。
如果您去遠方，請讓我保護這一家人……
請讓我保護這一家人……
但別問，為什麼……？
×書籍資訊×
書名：妖之目錄
作者：於凡
畫者：橘子(連結請點/尚未開放)
更文時間：每週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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